“綿羊302”——哥本哈根最小的親暱劇場(四)
夏伊·孟克斯戈德 (Charlotte Elizabeth Munksgaard) 和比姬特·普琳斯 (Birgitte Prins) 談綿羊302劇場
(2017年12月15日採訪摘要)
我們總是很“自私”,只排我們自己覺得有必要的戲,只做我們自己覺得有必要的藝術,只關乎我們自己內心的感受,而非觀眾所感,我們也不會考慮票務銷售。一直以來,我們都真實面對自己的感受。有一天我們問起緹娜(一名演員),綿羊302劇場應該怎麼去定義,她回答道:“你們上演的戲總是關乎存在話題”——即對人生深層次的問題,比如,你是如何生存的?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到底要向生命索取什麼?你看重什麼?
最近我們排了一出非常棒的戲,叫《花、羽、魚、雪 (Flowers, Feathers, Fishes and Snow / Sne, blomster, fjer & fisk)》(2016),它是有關找尋庇護的主題——並非真正去尋找庇護所,而是去尋找“彷若庇護”之所。你知道,我們生活在西方世界,其實是非常走運的。我們不用掙扎著去謀生充飢,但我們頭腦中總是混雜著壓抑,還有生活帶來的各種衝擊。這一部戲,是關於如何尋得安寧,以逃離周遭環境。所以我們是樂於在這類主題上深究的,或者會去搜尋對我們自己、也對觀眾同等重要的劇本。
我們劇場比較特別的地方在於,演員決定劇目主題以及人員安排,比如導演的挑選等,然後大家共同創作。
我們一直不斷嘗試並保有劇場的先鋒性,這和我們三人團有關(即夏伊·孟克斯戈德、比姬特·普琳斯、以及已故演員鮑利·瑞伯格組成的三人團)。
我們是個三人團,但鮑利·瑞伯格在2017年9月10日去世了,令人非常悲痛。此前我們是“三個不同的能量體”,但現在我們失去了他。
雖然我們是個小劇場,但我們不會拘束自己的設想。空間雖小,但想法、創意是大大的,是沒有限度的,這也成為我們的一條指導方針。
如果一部劇裡的角色較多,我們也會照著演。一般只限四名演員上台,再多的話就負擔不起了。四個人是界限。我們經費不夠,有時我們換上另一副眼鏡,就變成了另一個人。
保持一顆好奇心是非常重要的,此外還要不斷扣問人生、扣問自己,從外到裡層層穿透。你看到的總是表象——人的表象、事態的表象、一切結果的表象,但如果反觀自己,你會明白,表象下藏著什麼。這就像翻看歷史尋找真相,就像考古學家一樣。
我們旨在破除窠臼。比如,生氣可以有很多種表達,可以是很尋常的那種氣憤表達,抑或是其他。我們對生氣的表達,會有所超越,甚至會超越戲劇表達的範疇。
關鍵在於,我們渴望分享內心情感,分享赤裸的人性,並試圖褪去所有表層的偽裝。
當年在學校,老師總是強調,(表演)並非自己感覺如何,而是你飾演的那個人——她的感覺如何?我以她的身份又将做些什麼?而這正是我們尋找的,這也是綿羊302劇場誕生的理由,即舞台上的真實人生。過去我們試圖尋覓舞台上的真實人生,而今,我們仍在尋覓之中。
我們離觀眾太近了,不可能假定在另一個場所演戲。觀眾可以看清一切,所以你無法隱藏。我們也確實喜歡與觀眾分享。幾十年前,劇場剛成立的那個時候,“第四面牆 (the fourth wall)”的存在是很普遍的。但我們想告訴觀眾的是,“我能看見你。”觀眾就在這兒,而且,如果突然聽見街邊傳來聲音或是聽見有人咳嗽,我能取之為素材。觀眾永遠無法預知,他們會在我們劇場看到什麼。我們不會保持距離,觀眾就在此地,何必假裝他們不在呢。
因此,觀眾能和舞台上發生的一切產生關聯,並忘掉自己——就像看電影一樣——最佳情境就是忘了演員在演,而直直相信所有發生的一切,這也是我們想要達到的目標。
我們想要求真,並展示自己的那份真,因為我相信,褪去的層次越多,越普世的東西就會顯露出來,因為大家同屬一個人類大家庭,而且我們做的是藝術,不是娛樂。另外重要的一點是,愛上自己心中的藝術,而不是藝術中的自己。
自1990年以來,我們一直都在上演一些荒誕不經的東西,我們的荒誕風味和黑色幽默都是被大眾所知的——是非常黑的幽默,而不是甜蜜的笑。我們也不會給出論斷,比如“你就應該照這樣子生活”等,而是會提出問題並引發探索。
我們對肢體語言越來越感興趣——即如何用身體而非口頭語言來表達,從這一點來說,更偏向行為藝術了,而不是照搬劇本的表演,因此我們能更多的依賴直覺、依賴心中的感受力,從不同角度扣問,以展示人類生存的處境,同時,我們會探尋更深層次的含義,以避免落入窠臼。對我們提出的問題,觀眾能產生共鳴,他們也不用獨自面對這些問題,也不用閃躲——這也是很重要的一點。今天人們隱藏了太多真情實感,當你問起“你好嗎?”,然後得到一聲“我很好”,可是“我很好”的背後又是什麼呢?
我喜歡劇場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可以一同排練。(比起在劇場演戲)我拍電影、拍電視掙的錢要多得多,但拍電影只有很少的時間彩排——除非你是主角,否則你一到片場就得把本事拿出來,即興表演一番或遵照導演的要求來。我喜歡劇場的原因,是因為大家能聚在一起排練,能長時間共處——共同探索、共同進取。
我們不想拿觀眾當靶子,而是希望引發他們對人生的反思。我們想和觀眾處在同一高度,而不是擺出“我來告訴你人生”或“我很高興你現在的處境”等姿態。我們不想刺激觀眾,而是希望他們能在一起,希望給他們擁抱,因為我們認為,若雙方無法泰然自若的相處,則很難產生溝通。另外,幽默感也是很重要的,它能讓人放鬆,讓人嘲笑一下自己、嘲笑我們、嘲笑人生。
讓觀眾“看見”他們自己也是很重要的,讓他們感受到“這正是我的人生”。我們很尊重觀眾,他們其實和我們一樣,也在努力的活下去。
綿羊302劇場非常親暱,這也是我們和其他劇場的不同之處。我們和觀眾如此之近,我們不會攻擊他們,因此他們敢來。
扣問人生並探尋人類生存環境是我們創作的基石,永不會變。我們試著從不同角度詮釋主題,而不是動不動就是“你有罪,你沒罪”之類的評判。
我們已經開除了兩任劇場經理,因為我們不想讓任何經理人員干涉藝術家的決定。我們仍然是一個演員劇場。演員在很多情況下就像士兵一樣,只能服從他人的命令,但我們(作為演員)是有主見的。我們希望所有人,包括導演在內,處於同等地位,共同創作。這是我們劇場的與眾不同之處。
© 譚譚演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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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系列文章獲得丹麥國家藝術基金會與綿羊302劇場的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