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次勝利:馬斯奈的《唐·吉訶德(Don Quichotte)》(上)

《唐·吉訶德》劇照(俄羅斯馬林斯基劇院2012年製作)© The Mariinsky Theatre

最後一次勝利:馬斯奈的《唐·吉訶德》(上)
A Final Triumph: Massenet’s Don Quichotte (part 1)

作者:吉賽·西蒙 (Jesse Simon)*

1908年,儒勒·馬斯奈(Jules Massenet)已在法國歌劇界享有元老級地位。當年66歲的他,經常穿梭於三地,即位於巴黎沃吉拉爾路(Rue de Vaugirard)的公寓、位於埃格拉城(Égreville)的鄉間別墅、以及摩納哥(他是摩納哥皇室常邀的座上賓)。馬斯奈此時早已辭去巴黎高等音樂學院的教職,但依然筆耕不輟,以大約每兩年一部歌劇的速度堅持創作,而且其新作品仍受歡迎,儘管評論家以及年輕一輩作曲家都開始覺得他的風格有些過時。

不過,馬斯奈的運氣,也是從這時起開始走衰。突然襲來的風濕痛使他在接下來的一年裡不得不長臥在床,1909年5月他又遭受到更嚴重的打擊:他的新歌劇《巴庫斯(Bacchus)》首演徹底失敗。儘管這一結果並非完全出於意料,但馬斯奈依然感到震驚,因為他在此前職業生涯中,憑藉著過硬的作曲技能以及戲劇上的直覺,幾乎從未嘗過敗績。 信心受挫又病臥在床的馬斯奈,只能從工作中獲得慰藉。這一時期的努力,最終化成了《唐·吉訶德(Don Quichotte)》——這部優美的英雄主義喜劇,也將成為馬斯奈的最後一次勝利。

馬斯奈一生中,大多數時間是成功的:年僅21歲獲得“羅馬大獎(Prix de Rome)”,三十多歲時又被任命為巴黎高等音樂學院教授。普法戰爭後,獨霸巴黎舞台達半世紀之久的梅耶貝爾(Meyerbeer)的大歌劇,已不再流行,馬斯奈在這一時期躍升成為主要作曲家,而他擅長將滔滔情感置於更自然、更親暱的場景中抒發。雖然馬斯奈最早的歌劇(即1867年創作而如今已被遺忘的《姑奶奶(La grand’tante)》)曾引得一位評論家勸他改行專攻交響樂,但他在1878年創作的《拉霍國王(Le roi de Lahore)》取得了一定成功,之後1884年的《曼儂(Manon)》更是確立了他在國際樂壇的地位。

此後十年間,馬斯奈沒有失過手。《維特(Werther)》很快成為世界各大歌劇院的保留劇目,《泰伊斯(Thaïs)》在馬斯奈生前也廣受歡迎,儘管今天不再那麼有名。甚至在20世紀頭幾年,馬斯奈的新作依然頻見於舞台。他的《阿麗安娜(Ariane)》(1906)——一個講述希臘神話人物阿里阿德涅(Ariadne) 和巴庫斯(Bacchus)的故事,是他晚期最引人注目的作品,也正是這部歌劇的成功,讓馬斯奈的出版商亨利·胡吉爾(Henri Heugel)決定再出一部“續集”。

但作為“續集”的《巴庫斯》似乎從一開始就注定失敗。《阿麗安娜》中女主角的死亡結局令編劇卡圖勒·孟德斯(Catulle Mendès)有些棘手,因此在“續集”中,他不僅用毫無邏輯的方式讓女主角復活,還將劇中的戀人們移植到梵文史詩《羅摩衍那(Ramayana)》的世界中。一向待人友善的馬斯奈也會在私底下表示對《巴庫斯》劇本的不滿。當1909年2月的一個早晨,孟德斯的屍體在鐵路隧道中被發現時,離《巴庫斯》首演只剩三個月。馬斯奈懇求出版商胡吉爾終止演出計劃,但遭到拒絕。結果,三個月後如期首演,但只演了六場,就草草撤下。這部歌劇也是馬斯奈唯一一部未曾复排、也未被錄音的歌劇。

《唐·吉訶德》劇照(悉尼歌劇院2018年製作)© Prudence Upton / Sydney Opera House

馬斯奈在那一年(1909年)初就已經開始起草《唐·吉訶德》,在《巴庫斯》首演慘敗後,他重新振作,繼續《唐·吉訶德》的創作。不過,對於一個剛遭受重挫的作曲家而言,選擇唐·吉訶德的故事作為創作主題,顯得有些蹊蹺。塞萬提斯的這部小說自問世三個世紀以來(上卷1605年出版,下卷1615年出版),其塑造的那位曼查騎士已是西方文學中最令人熟知的人物之一,許許多多的詩人和劇作家都曾以這部小說的人物和故事為藍本進行藝術創作,然而,儘管《唐·吉訶德》原著依然受眾人矚目,但由它衍生出的大多數作品,總會很快淡出人們的視野。

如同早一個世紀出版的阿里奧斯托(Ludovico Ariosto)的史詩《瘋狂的奧蘭多(Orlando Furioso)》一樣,《唐·吉訶德》在17至18世紀也多次被當作歌劇素材。除了騎士的冒險經歷外,上卷中年輕夫婦卡德尼奧(Cardenio)和盧辛達(Lucinda)之間的愛情、以及下卷中富人卡馬喬(Camacho)的婚禮,也經常被演繹。的確,從1680年卡洛·費德利(Carlo Fedeli)的《曼查的唐·吉訶德(Il don Chisciot della mancia)》(該作品已佚失)在威尼斯首演算起,至20世紀初,共有超過六十部與唐·吉訶德有關的歌劇在歐洲上演。

數十位作曲家——包括泰勒曼(Telemann)、薩列里(Salieri)和帕伊謝諾(Paisiello)在內——都曾將小說《唐·吉訶德》改編成歌劇,但他們的努力並未成就任何傳世之作。與馬斯奈同時代的奧地利作曲家威爾荷姆·金茲爾(Wilhelm Kienzl)在1898年也曾將《唐·吉訶德》原著改編成一齣同名歌劇,結果遭到慘敗,以至於此後13年間他未能再寫出新歌劇。自塞萬提斯逝世後的幾個世紀,大量相關舞台作品被創作、亦被遺忘,這或許可以說明,《唐·吉訶德》這部小說真正了不起之處在於它對改編有著天然的防禦力。

然而,即使創作很可能被遺忘,雅克·勒·洛冉恩(Jacques Le Lorrain)還是願一試身手,這或許因為他從外形羸弱、滿腦子奇思異想的唐·吉訶德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勒·洛冉恩是鞋匠的兒子,年輕時曾學做家族生意,1881年為追尋文學夢想來到巴黎。雖然有幾本詩集出版,但維生依舊艱難,於是他在1896年開了一爿修鞋鋪,工作之餘則撰寫《身材修長的騎士(Le Chevalier de la longue figure)》——一部受《唐·吉訶德》啟發的詩劇(verse drama)。由於患有呼吸道疾病,勒·洛冉恩最終不得不離開巴黎,移居到法國南部空氣更新鮮的地區,但得知他的這部劇將搬上舞台時,他又回到首都巴黎。1904年4月3日,勒·洛冉恩被人用擔架抬到雨果劇院(Théâtre de Victor Hugo)觀看首演,兩天之后,他便離開了人世。

勒·洛冉恩的劇本並非是對原著的改編,儘管他保留了著名的挑戰風車那一幕,而且儘管劇中有些地方與小說中的描述大致相符,但在人物塑造上有顯著不同,此外杜西妮亞(Dulcinée)的珍珠項鍊被強盜偷去的情節,似乎是勒·洛冉恩自己想像出來的。雖然總體來說公眾對該劇反應不錯,但這部作品及其作者似乎也將如同無數舞台版的《唐·吉訶德》一樣,剎那一現,然後煙消雲散。假如該劇首演時拉歐爾·古斯伯格(Raoul Gunsbourg)未到場觀看,勒·洛冉恩的名字可能也被完全遺忘掉了。

【翻譯:譚譚(譚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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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賽·西蒙 (Jesse Simon)是歌劇和古典音樂專欄作家、編輯、牛津大學歷史學博士,2012年起定居柏林。本篇英文原文可點擊此處閱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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