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秋林口述(上)——我的歌劇之路

 張秋林(飾賈母)2016年在美國旧金山歌劇院《紅樓夢》中的劇照
張秋林(飾賈母)2016年在美國旧金山歌劇院《紅樓夢》中的劇照 (攝影:Cory Weaver/SF Opera)


我與張秋林老師相識于2017年秋季,當時美國旧金山歌劇院的《紅樓夢》在中國製作並巡演,她在其中飾演賈母,我作為隨團記者曾在劇組採訪過她。今年4月為了他人的一篇訪稿,我們再度聯繫上了,隨後我提出了專訪她的想法。

張秋林老師是世界上為數不多的女低音,她在上世紀90年代出國比賽獲獎,繼而留學,順利在歐洲歌劇界立足,至今已活躍舞臺近三十載。我很好奇她的經歷,也很想知道她作為女低音對歌劇的理解。很感謝她在採訪中侃侃而談,毫不保留的將她的經歷和看法一一道出。

以下是她的自述。


張秋林口述(上)——我的歌劇之路


採訪、整理:譚譚(譚爍)


演唱歌劇這條路,完全是現實的造化。

還在讀高中時,我就在學校經常領唱,常參加各種文藝活動,畢業時面臨上山下鄉,但家裡人又不放心讓我去,這時出現一個機會:我叔叔認識的一位文藝界朋友在銅川歌舞劇院工作,那兒正需要年輕學員,於是我叔叔就把我推薦過去了。進入這個專業團體後,我開始了有規律的生活——練聲、練琴、排練、演出、跟老演員們學表演……那時我還未滿18歲,就唱了平生第一部歌劇《江姐》,飾演女一號,這是個女高音角色,每到最後一個高音我老唱不上去,這時舞臺底下藏著的女高音就會悄悄救場,替我喊出最後的高音。我們就是這樣演的,現在回想起來是很有意思的經歷。

此後不到兩年,文革結束了,我參加了高考,並考上了西安音樂學院。當時我究竟屬於哪個聲部還沒完全確定下來,因為我的音色比效渾厚,但高音也並非完全不能唱,於是我被歸於女中音,所唱的曲目基本上都是女中音曲目。音樂學院的教育,有一套完整體系,如聲樂課、鋼琴課、和聲課、音樂史、視唱練耳等,這給我打下了堅實的基礎。學校還有一個資料室,可以聽錄音、看錄像,還可以借譜子,不過,也只能用這種方法學習西方音樂和西方歌劇。畢業後,我被分配到陝西省樂團,因而有機會演唱了一些音樂會曲目,如唱過卡門、達麗拉和灰姑娘的詠歎調、以及莫札特的一些詠歎調,還唱過中國歌曲,我也經常開獨唱音樂會,但就是一直沒有機會演唱真正的歌劇。

在陝西省樂團工作期間,練聲以及提高聲音技術的訓練佔據了我日常生活的很大一部分。我現在已無法想像,當時的我為什麼那麼愛唱(其實“愛唱”正是歌唱家應具備的最重要的“財富”),而且我是單位裡第一個“妄想”出國比賽的人。產生這個想法,其實心態很單純,當時沒意識到參加國際比賽其實是一個很重要的途徑,它能使你有機會在世界歌劇舞臺展現自己的才華,能讓歌劇界重要人士——如歌劇院院長、演出經紀人等——結識你,並可能給你機會。

張秋林(飾埃爾達)2013年在法國巴黎歌劇院《齊格弗里德》中的劇照(攝影:Elisa Haberer/Opéra national de Paris)


1989年我第一次出國比賽,是在巴黎,由於缺乏經驗,而且技術欠成熟,只進入到第二輪就被淘汰。不過,這次經歷很珍貴,使我深受啟發。次年我又赴法國南部參加了兩個比賽,並在其中一個比賽中獲得苐二名。1995年我第三次到法國,參加了馬爾芒德(Marmande)國際聲樂比賽,這是很重大的賽事,評委由17位來自法國各地的歌劇院院長組成。為此,我精心準備,而且圖盧茲音樂學院的老師以及當地歌劇院的藝術總監也給予我指導,加之此前積累的比賽經驗,我順利通過了每一輪。在決賽頒獎典禮上,評委最後念出了大獎獲得者,竟是我的名字。我欣喜的跑上領獎臺,全場報以掌聲,觀眾也為我高興,這也是中國人首次在這一比賽中獲獎。其實賽前我就曾想過,這將是我最後一次比賽,如果贏不了,我可能天生不是唱歌劇的料。結果是,我獲得了法國17位歌劇院院長的首肯,這大大鼓舞了我,而我的藝術道路也由此真正啟程。

那次比賽後不久,評委中的一位歌劇院院長給了我電話,並賜予我歌劇生涯中的第一個角色——《弄臣》中的瑪達蕾娜,他說:“這個角色,無論任何膚色、任何民族的女低音都可以唱。”於是,我拼命練習,與此同時,歌劇院的聲樂指導也從語言、表演等各方面教導我。初次在異國他鄉登臺,演出效果還挺好,曾有一篇樂評這樣寫道:“張秋林用它溫暖、和諧、豐富的嗓音塑造了一個有層次、有深度的瑪達蕾娜。”從此,我踏進法國歌劇界。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主要在圖盧茲歌劇院(有時也在法國國內的其他歌劇院)演唱了很多女低音以及女中音的角色,這使我各方面——如準備角色、深化角色、看指揮、聽樂隊、傳達音樂與語言的感染力、承擔角色的責任與展現真實性等等——都得到了鍛煉。後來,又經圖盧茲歌劇院的推薦,我在法國有了一位很重要的經紀人,他助我步入國際舞臺。

經紀人的作用是巨大的,他們與歌劇院相互信任、相互合作,這種運作模式亦歷史悠久。當歌劇院提前一兩年籌畫演出季時,經紀人就知道需要物色哪些角色,而且經紀人的業務範圍不限於法國,而是面向世界。因此,一方面經紀人能為藝術家節約很多時間,另一方面,擁有經紀人也能體現出藝術家的職業身份。如果僅憑盲目投簡歷去申請歌劇院試聽,一般不會有任何結果,因為你不知道歌劇院的需求。我有幸在邁克·格洛茨(Michel Glotz)先生有生之年簽約了他的經紀公司。格洛茨先生很有聲望,他曾是卡拉揚(Herbert von Karajan)和卡拉斯(Maria Callas)的經紀人,也正是他為我簽下了很多角色,我至今仍屬於此公司。

在法國,歌劇獨唱演員是合同制,一般遵循的是“經紀人-演員-歌劇院”三方合同。合同簽下,在歌劇院劇組待上一兩個月,演完之後合同也就結束了。哪裡有邀約,就去哪裡唱,不受地域限制,也就是說,有可能去到世界任何一家歌劇院。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法國有一個官方的藝術從業者管理機構Intermittent du spectacle(IDS),我的所有演出——包括演出時間、地點、收入等信息——都需要向該機構彙報,而且會被登記,年底他們會根據我的演出記錄統計我應該繳納的稅額。此外還有一家官方機構專為藝術家提供必要的資助,比如有一次為配合演出宣傳我必須拍一張藝術照,於是向該機構提出申請,他們全額支付了1900歐元的費用。不過,在法國作為歌劇演員,如果想要享有這種福利的話,需要經常活躍在舞臺,也就是說,要不斷有演出邀約才行。

張秋林(飾母親)2014年在法國馬賽歌劇院《歌女喬康達》中的劇照
張秋林(飾母親)2014年在法國馬賽歌劇院《歌女喬康達》中的劇照(攝影:Christian Dresse)

© 譚譚演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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